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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感知是可以传染的?

2017-02-15 Burdick 利维坦

利维坦按:法国人亨利·柏格森在《时间与自由意志》中最早提出了两种时间的理论。他认为心理时间是具有弹性的,人越是进入意识深处,空间时间越不适用,只有心理时间才是具有意义的。这在《李献计历险记》中则深化成了“差时症”,男主经常把一段短暂的时间,在感觉上漫长化。每秒都被延伸到无比漫长,好像永无尽头。


所以,我们体内的时间感知机制,究竟有多高的可信度?



文/Alan Burdick

译/杨睿

校对/石炜

原文/nautil.us/issue/45/power/time-is-contagious



如何控制时间的主观体验

 

一个周六上午,我和妻子苏珊进城参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孩子出生之后,这还是我两第一次一起来这儿参观。入馆时人还不见少,我们大概花了一个小时在馆里逛了逛,感受各类艺术潮流。我们时而分头行动,时而聚在一起,而后又各自分头看去。苏珊在欣赏马奈和梵高的画,我便走进小小的侧廊,这里差不多只有一节地铁车厢那么大,玻璃柜里摆放着一系列德加的小型青铜雕塑。有几座半身雕像、奔马像和一座四肢舒展的女性雕像,青铜线条从脚部向上攀爬,直至缠绕出四肢,好似刚从酣畅的小憩中醒来。


画廊的尽头是一个长长的展示柜,柜里陈列着24座芭蕾舞者的雕塑,她们或舞着,或歇着,做着各自不同的动作。其中一位舞者正在检查自己的右脚脚底;一位正在穿袜子;第三个右脚在前,亭亭而立,双手放在脑后;还有一位舞者保持着阿拉贝斯克舞姿,单脚站立,另一只脚随着身体前倾向后伸去,双臂伸展,仿佛是一个正在模仿飞机的孩子。还有一位也是阿拉贝斯克芭蕾舞姿,不过她是左脚落地,右腿前伸,左臂高高举过头顶。她们的动作被冻结了,却仿佛还在流动;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悄悄溜进了排练场,这一众舞者便暂停片刻,让我得以欣赏她们的优雅与力量。一群年轻人也曾在此徘徊,他们似乎也是舞者。我听到他们的教练在说:“快,你现在是哪个?”他们各选了一座青铜像来模仿——最靠近我的那个年轻人一只腿前伸,双手置于臀上,双肘向后伸展。他的教练欣然表示:“约翰,我喜欢你的这个选择。”



快乐的时间总是稍纵即逝。受到胁迫、发生车祸、从楼顶跌落抑或酒醉之时,又只觉得度日如年。在不同的境况下,我们感觉到的时间有快有慢。虽然已经有很多不知名的方法可以扭曲时间,科学家们一直还在探索更多的方法。比如,上下文的这两座德加的雕塑。

 


他们都属于我正在欣赏的这一系列作品,演示了一整个流程的舞蹈动作:左边的芭蕾舞者正在休息,右边的芭蕾舞者正在做阿拉贝斯克芭蕾舞姿的第三个动作。这些雕塑(和他们的图像)并没有在动,但它们所描绘的芭蕾舞者似乎正在我们眼前翩翩起舞——事实证明,认识到这一点就足以改变你对时间的看法。


2011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法国克莱蒙-费朗布莱斯帕斯卡大学的神经心理学家西尔维·德鲁瓦·沃莱(Sylvie Droit-Volet)和其他三位合作者一起,向实验志愿者展示了两张芭蕾舞者的图像。这场实验利用的正是所谓的对分法:在计算机屏幕上,每个人都将看到一张中性图,看图时长为0.4秒或1.6秒;经过多次看图、训练之后,参与实验的人都能够感觉出这两种时长的差别,知道不同的时长会带来什么样的感觉。然后,其中一张芭蕾舞者的图像将在屏幕上出现,时长介于0.4秒到1.6秒之间;每次看图之后,受试者会按下一个键,表示他们的感觉:芭蕾舞者图片的持续时间更像是短的0.4秒还是长的1.6秒。结果是一致的:做阿拉贝斯克舞蹈动作的舞者,图像的动感更强,在屏幕上持续的时间似乎也比实际时间更长。


横轴:感知平均时长

纵轴:数据方差(用于表现样本组的稳定性)

具备运动倾向的图片会让人感觉停留时间更长


这一发现有一定的意义。相关的研究已经揭示了时间感知和运动之间的联系。电脑显示屏上快速移动的圆形或三角形似乎比静止图像持续的时间更长;形状移动得越快,时间感知差就越大。但德加的雕塑并不是移动的——它们只是好像在动。通常,你感知某些物理性质的方式也会导致时间发生扭曲。如果你看到一束每1/10秒闪烁一次的光,同时还听到一系列速度更慢,1/5秒响一次的哔哔声,你就会觉得光闪烁的速度更慢一些,和声音变化的速度一致。这就是人体神经元连接的方式;许多时间感知错觉实际上是视听错觉但是在德加雕塑身上,并不存在可以改变的时间,也不存在能被感知的运动。这完全是人们在看雕塑时自己在记忆中激活的特性,甚至可能是重新产生的特性。凝视一座德加雕塑就能扭曲时间,这一事实对我们来说有诸多启发:我们开始考虑人体内部的时钟如何工作?为什么?


情绪对认知的影响是时间感知研究中,资料最详实的方向之一。沃莱做了一系列研究,探索情绪与时间感知之间的关系。在最近的系列实验中,她让人们看一系列面部图像,这些图像要么是无表情的,要么呈现出快乐或生气的基本情绪。每个图像在屏幕上持续的时间从0.4秒到1.6秒不等。看完图之后,人们需要说出图像持续的时间是“长”还是“短”,和他们之前训练出来的两个标准持续时间相比,更接近哪一个。结论仍然是一致的:受试者都表示,快乐的脸持续的时间似乎比无表情的脸持续的时间更长;生气和害怕的脸持续的时间也似乎更久(沃莱发现,对3岁的孩子来说,生气的脸持续的时间还要更长)。


奇妙的时间:我们对时间的看法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随着我们的经历和所处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你可能没想到,关键成分似乎是一种被称为“唤醒(arousal)”的生理反应。在实验心理学中,“唤醒”表示身体正准备以某种方式行动。它可以通过心率和皮肤的电导率测量;有时,实验还会要求受试者和看到的人脸或木偶图像对比,评价自己的唤醒程度。唤醒可以看作是情绪的生理表达,也可以说是身体行动的前兆——这两者在实践中可能并没有什么区别。标准测量发现,生气是最能引发唤醒反应的情绪,无论是看到模特生气的照片还是自己感到生气,其次是害怕、快乐、悲伤。我们认为,唤醒能够加速我们身体内部的“节拍器”,在一定的时间间隔内打更多拍子,让我们感觉情绪饱满的图像持续时间更长。在西尔维·德鲁瓦·沃莱的研究中,人们觉得伤心的脸比无表情的脸持续的时间长,但又和快乐的脸持续时间更长的程度有所不同。


生理、心理学家都认为唤醒是一种基本的身体状态——静而将动。当我们看到某个运动动作时,即使是静态图像暗示的运动,我们的思维也会随之而动,在体内激活这种运动。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唤醒”衡量的是你自己穿上另一个人鞋子的能力。研究发现,如果你看到这样一个动作——有人一手拿起一个球——你手部的肌肉就会做好准备。肌肉没动,但它们的电导率上升了,就像他们已经准备好要动了,同时你的心率也轻微加快。从生理上来讲,你被“唤醒”了。如果你只是看到一只手在某个物体旁正准备把它拿起来,或者是一只手拿着东西的照片,这种唤醒的情况也会发生。


大量研究表明,诸如此类的情况在日常生活中一直在发生。我们经常不知不觉地模仿别人的表情和手势。各项研究已经发现,即使是在实验中想办法,让受试者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张脸,受试者也会模仿他们看到的面部表情。此外,这种模仿会诱发生理唤醒。它似乎找到了帮助我们感知他人的情绪的新途径。研究发现,如果你像是在等着遭受打击一样苦着一张脸,当真的打击降临时,你会觉得更加痛苦。带着夸张的面部表情观看开心或不开心的电影剪辑,会加速你的心率和皮肤电导率,这也是生理唤醒的典型措施之一。借助磁共振机能成像技术,人们已经发现,无论受试者是否正在经历特定的情绪(如生气),或者只是看到某种特定的面部表情,都会激活大脑的相同区域。唤醒是理解他人内心生活的一座桥梁。如果你看到朋友在生气,你不仅是在猜测她的感觉:你真正在模仿,在尽可能感同身受。她的心态和状态,也会成为你的心态和状态


对方的时间感也同样如此。过去几年里,沃莱和其他人已经证实,我们在模仿、表现另一个人的行动或情感时,对方也会表现出随之产生的时间感知扭曲现象。在一次实验中,沃莱让受试者在电脑屏幕上以特定的顺序或模式看一系列的人脸图像——有年长的,也有年轻的。她发现,受试者都低估了老年人脸出现的时间,但并没有低估年轻人照片持续的时间。沃莱写道,受试者看到老人的脸时,身体内部的时钟会变慢,好像是要“模仿、表现老人的慢动作”。时钟越慢,一定时间间隔内的时间节点也越少;时间节点越少,受试者感觉到的这个时间间隔也比实际越短。感知或回想老人的脸也会让人们重新演示、模拟老人的身体状态,模仿他们的慢动作。西尔维·德鲁瓦·沃莱说:“通过这种模仿、表现,身体的内部时钟会适应老年人的移动速度,让人们感觉某种刺激的持续时间更短。”


我们必须放弃单一时间论


在沃莱早期的实验中,参与者都表示,生气和快乐的脸在屏幕上看起来比无表情的脸时间更持久。沃莱把这种影响归因于唤醒反应,但她开始怀疑这种“模仿、表现”可能也起到了作用。受试者在模仿他们看到的面部表情时,他们的模仿行为可能也会引起时间扭曲。所以她再次进行实验,这次实验和以前相比有一个关键的区别:参与者在看人脸照片时,双唇之间要夹上一支钢笔,抑制他们的面部表情。没有夹笔的参与者大大高估了生气面孔的持续时间,一定程度上高估了快乐面孔的持续时间——但嘴唇和面部表情受到约束的参与者,在看有情绪和无表情的脸时几乎没有时间感知的差异——时间已经被一支笔校正了。


这一切都带来了一个奇怪的结论:时间感知是可以传染的。我们彼此交谈、想着彼此时,我们会体会到彼此的经历和感受,包括对方对时间的看法(或者是我们基于自己经验想象中对方的感觉)。不仅时间会扭曲,我们还会在彼此之间不断分享这些扭曲,就像是交换货币一样。 沃莱写道:“社交的有效性取决于我们的活动与正在打交道的对象相同步的能力。换句话说,一个人可以跟上别人的节奏,感受他人的时间。”

 

我们可以认为共同的时间扭曲是同感的一种表现。毕竟,模仿、表现另一个人的时间就等同于感同身受。我们可以模仿别人的姿势和情绪,但研究发现,在和认识的人或是想要打交道的人在一起时,我们模仿对方的可能性会更大。沃莱在她的看脸研究中发现:参与者认为老年人的面孔在屏幕上持续的时间比年轻人的面孔短,但这种情况只会发生在参与者和面孔主人性别一致的时候。如果一个男人看的是老年女性的脸,或一个女人看的是老年男性的脸,就不会出现时间错觉。种族面孔的研究也出现了类似的结果:和无表情的面孔相比,受试者高估了生气的面孔持续的时间;但是当观察者和面部主人种族相同时,时间扭曲的效果可能会更加显著。沃莱还发现,最可能高估生气面孔持续时间的观察者也是那些在同感测试中得分最高的人。



我们一直在走出自我,进入他我。在面对单一对象(人脸和手,人脸和手的照片)和其他具有象征意味的对象(德加的芭蕾雕塑)时也会出现这种现象。沃莱和其他人合作发表了德加雕塑的有关论文,他们认为,雕塑的动态感越强,人们感觉它在屏幕上持续的时间也越长。它首先会在生理上引起唤醒反应:“它需要人们模拟更复杂、更需要唤醒的动作”。这可能正是德加一直在思考的东西:邀请观众参与其中,让观众走进去,身临其境。我静静看着这座芭蕾舞者的雕塑,看她单脚而立,身体前屈,以一种微小、难以察觉但又至关重要的方式,我感觉自己来到了她的身边,我的身体里也开始做阿拉贝斯克动作。凝视着雕塑,我也化作青铜,优雅而立,我的时间也发生了扭曲。


带着情绪的面孔、移动中的身体、表现动作的雕塑——所有这些都可以诱发时间的扭曲,可以用思维感知时间的心理模型来进行解释。但结果仍然令人费解。显然,生活让我们拥有某种内部时钟机制来处理时间、感受短时间间隔,但一缕情绪的微风就可以让我们将这种机制抛到九霄云外。拥有这样一个容易出错的时钟又有什么意义呢?


沃莱建议,也许我们可以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来思考这种内部时钟的存在价值。并不是我们的时钟有问题;相反,它完美适应了我们每天不断变化的社会和情感环境。我在社会环境中感知的时间并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时间,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社交给我们带来的影响之一。沃莱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因此,并不存在独一无二、同一的时间,只存在很多时间体验。时间扭曲直接反映了我们的大脑和身体适应这些多重时间的方式。”她引用哲学家亨利·伯格森(Henri Bergson)的话:“我们必须放弃单一时间的想法,真正重要的是我们经历的多重时间。”


西尔维·德鲁瓦·沃莱说,最不起眼的社交行为——我们的目光、微笑和皱眉——我们能与它们同步,它们便能影响我们。我们扭曲时间,和彼此相通,我们经历的许多时间扭曲,都是与他人获得同感的表示。我能更好地看到你身体里的我,看到你的心情,看到我身体里的你,我们就能更好地感知到威胁、盟友、朋友或有需要的人。但同感是一种相当复杂的特质,是情感成熟的标志;它需要不断学习,需要时间的积累。孩子慢慢长大,能对别人感同身受,就能在社会中过得更好。换句话说,成长的关键之一正是要学习如何与他人一起扭曲彼此的时间。我们可能孤零零地来到这个世上,但交响乐会是我们童年的片尾曲,带我们走进成熟的世界,我们彼此的时钟也会同步——因为时间会传染。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投稿邮箱:wumiaotrends@163.com

合作联系:微信号 thegoat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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